關於手帕

充氣泳池

  他鮮少會在這種能使人融化的天氣離開室內,如果可以,待在書房吹冷氣看書會是他的首選,或許再來上一杯沁涼的酸甜水果茶——不論如何,都比在院子顧小孩來得舒適許多。
  陽傘下的他仍穿著襯衫和長褲,墨鏡保護著他那畏光的雙眼,讓他能在炙熱的陽光下好好地閱讀手裡的書,而那強迫他離開冷氣房的小鬼正泡在充氣泳池裡,帶著滿足的笑顏玩著手裡的塑膠動物玩具。

  錢從來不是鯨落該擔心的問題,但即便如此他也從未想過自己需要一座泳池來度過折磨人的夏天,只因為他對與水相關的娛樂沒有絲毫興趣(這一定程度上讓他的筆名顯得有些諷刺),更別提在自家院子舉辦泳池派對,比起水,他更討厭無意義的社交,因此他完全沒有理由花錢在後院挖出一個水坑。
  但那與他毫無血緣的小男孩似乎不這麼想,就在木菟從電視上看到水上樂園的廣告後,便一直透過眼神與行為表達出他強烈想要玩水消暑的渴望,情況一度嚴重到木菟拒絕吃飯、不好好穿衣服、不收拾玩具……他像是不受控的動物進行肆無忌憚的破壞,只為了要鯨落正視他的需求。

  一般的情況下,鯨落會將煩人的傢伙請出門,接著用不失禮貌的微笑將對方拒之門外,從此這麻煩事就與他無關,但基於某些複雜的理由和情愫,他沒有這樣對待木菟。
  不過這不意味著他會放任男孩在他的家裡放肆,對於這種不受控的人,鯨落的容忍程度是出奇的低——於是他從網路下單了一個充氣泳池,對男孩做出了讓步妥協。

  「聽好了,玩完之後你得把東西收拾乾淨,包括你昨天不想整理的那些。」鯨落邊翻書頁邊說,理所當然地他沒得到回應,木菟至今還不曾開口說過話,於是他將書拿低了些,想確認那孩子有聽見他的命令。
  泳池的少年仍專心在自己手上的玩具,尤其是那隻能噴水的粉色鯨魚,那是某一天他們一同去賣場時看到的,當時是木菟第一次在外頭向鯨落發聲,儘管只是短促的單音,但搭配拉衣角的動作,鯨落立刻明白了少年的意思,作為開口的獎勵,鯨落二話不說就把玩具放進了購物車內。
  那玩具可以說是兩人關係進展的信物——直到木菟直勾勾地盯著鯨落,用另一手的貓頭鷹玩具攻擊鯨魚玩具,並使力將鯨魚掐得噴出水後,那玩具象徵的意義似乎有些變質了。

  看著少年面無表情的暗示舉動,鯨落打算晚點再提這件事……或許他該看完手裡這本《如何與孩子溝通》的育兒工具書,再來試著重建他跟少年間的橋樑,如同該書的第一章所述:「對待孩子最重要的一件事莫過於耐心。」
  鯨落向來是很有耐心的,尤其在控制他人的這部分上,他就像是有著縝密的計畫,只要不疾不徐地完成上面每一步,他就能鑽入對方腦袋,透過幾句話讓對方滿足自己的需求,就像替電視轉台那樣輕鬆簡單。
  然而他的目標從來不是像木菟這年紀的孩子,又或是因為木菟不是全然的人類,他一貫的手法才派不上用場?不論原因為何,這孩子住在他家卻不受他控制是明擺在眼前、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否則他的時間將會被浪費在收拾玩具、抓男孩進浴室洗澡,以及哄對方入睡上。


  氣溫沒有因為院子多了一個泳池就變得涼快多少,鯨落也耐不住高溫,解開了幾顆扣子,袒露的胸膛覆著薄汗,整頭後梳紮成馬尾的粉色頭髮也逃不過被汗濡濕的結果,但出於他從不想背負的責任,他還是繼續待在躺椅上,以確保這少年不會把自己溺死在充氣泳池裡。

  他放下書喝了口一旁桌上的飲料,並看了眼泳池——木菟正在泳池內面部朝下,一動也不動。
  剎那間,他那總是惺忪的眼瞪大,火速地放下杯子(幾乎是用扔的),並撐著椅子扶手連忙彈了起來,就在他要衝到少年身邊時,泳池裡的孩子抬起上半身,大吸了一口氣,彷彿連時間都吸進肺裡,使鯨落的動作停格在那瞬間。
  男人的腦子裡閃過了無數的念頭,在與不知道發生何事的少年對上眼後,鯨落才想起自己需要呼吸。
  「唉……」接著他大嘆了一口氣,腎上腺素退去後他又癱回躺椅上,慶幸之餘無奈地看著男孩甩起褐色長髮,讓自己蓬得像隻剛洗完澡的寵物。

  鯨落再次翻起手裡的書,只可惜上頭沒有教「如何分辨小孩的惡作劇」,接下來的日子他的心臟得要習慣這調皮孩子帶來的驚喜與折磨……或是他的心神會在那之前就被消耗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