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劍少女

　　　溫煦的陽光穿過茂密林蔭，金粉灑落在大理石砌成的斷垣殘壁上，石縫間的青苔和石面上的常春藤正一點一滴地將人類的文明吞噬，使其歸於自然。崩毀的建築如今只剩聳立的鐘塔盡忠職守，提醒路過的旅人這裡曾有虔誠的信仰，即便教堂不復存在，神依然在，並無私地給予萬物祝福。

　　坍塌的石堆中混雜著慘遭壓斷的長椅碎片，其餘躲過重壓的椅子也因木製材質，在風吹雨淋下早已腐壞，成了菌類的溫床。鋪向佈道台的紅色長毯不敵野獸的爪牙，看似高檔的布料已飽受摧殘而破碎，在應該要是佈道台的教堂深處，一個巨大的古銅色球狀物體在透過彩繪玻璃的陽光下靜靜地躺著，滿是藤蔓青苔的金屬表面因而被染上了斑駁的色塊。

　　「鏘、鏘、鏘……」規律的金屬摩擦在她踏上青石板步道後變得清晰，並與周遭的蟲鳴鳥叫譜成和諧的曲子。四肢著鎧甲的少女背著一把看似沉重、機關複雜的大劍，然而嬌小的身子卻絲毫不顯吃力，她輕鬆地越過崩落石塊築起的阻礙，再憑著小個子的優勢擠進了半開的斑駁木門，最後靈巧地滑下石礫小丘，平穩地踩上紅毯。

　　「呼——」少女拍了拍裙襬上沾染的塵土，射入教堂的零碎光柱令漂浮在空中的塵埃更為明顯。她順著紅毯，看到了位於僅剩半片的彩繪玻璃下那彷彿來自不同文明的造物，然而她僅是微微地蹙起眉頭，並沒有任何的驚訝與好奇。

　　她屏住呼吸，同時壓低重心放輕腳步，儘管腿甲仍因動作而發出聲響，這讓她小心翼翼的舉動顯得多餘。女孩抬起被金屬覆蓋的左臂，微張的五指隨時能從身後拔出那把大劍，而僅有前臂穿戴盔甲的右手則隨時準備接握劍柄。

　　就在她距離那神秘物體約十步之遙，球體上一圈凹槽洩出氣體，「嘶——」鍋爐似的聲音讓蟲鳥聲戛然而止，也阻止了女孩踏出下一步的打算。「喀、嘰——」像是被啟動開關的機器，圓球內傳出刮耳的齒輪與鐵鍊聲，下一刻，球體下方打開了四個小孔，裡頭鑽出如蛇般的金屬觸手，前端的三爪張開，以極其不協調的動作撐起它那鐵球身軀，而剛才洩氣的部分則突起一根圓柱，一顆閃著紅光的寶石就嵌在有著精美雕花的金屬柱上，彷彿就是這金屬造物的眼珠。

　　她並沒有因此被嚇愣在原地，這不是她第一次處理這東西了。古代文明的機械與魔法造就了這危險的兵器，而這兵器又在這時代催生了她這樣的冒險者出現。來自古文明的金屬零件以及能催動這沉重殼子的魔法寶石是不少富人渴求的寶物，而能替他們拿到如此珍寶的人正是和她一樣，要錢不要命的回收者。

　　在她眼中，這東西的每個部位都被換算成金錢，如何在破壞這玩意兒的同時還盡量保有它的價值正是判斷一名回收者專業與否的依據。她迅速拔出背上那把超出自己身長的劍，同時壓下與劍柄結合、似剎車的拉桿，「嗡——」少女手中的劍因震動發出了不輸機械圓球的聲響，刃面上數個方形小孔隨即噴發出熱氣，磨得鋒利的刀刃則在機械作用下逐漸燒紅，好似才剛從鎔鑄爐中取出，正準備放上鐵砧敲打塑形。

　　在寶石的魔力下，機械怪物立刻就感知道她的敵意，亮著紅光的寶石開始劇烈閃爍，緊接著便是逐漸刺眼的強光，女孩清楚這意味著即將到來的危險，瞇起眼的她將舉在面前的劍擺向身後，抵地的劍刃彷彿會因高熱及自身的重量融化並陷入大理石地。

　　「嗶——」機器發出刺耳的聲響，無數的光點往不帶感情的寶石紅眼聚集，緊接著——「轟！」一道紅色的光束自寶石射出，化作一聲破天巨響，方正的石磚瞬間成了未落定的塵埃，而那些與雷射擦過的石塊則是被削去了尖角，僅留被燒紅融化的傷口。

　　少女也該化作散落的破碎骨片，甚至是一抹黏在地上的焦痕，然而此時的她卻早已貼近金屬怪物，騰空的小身子仍緊握那把巨劍。在死亡射線擊中她之前的毫秒，炙燙的劍身一口氣宣洩出極為大量的蒸氣，強勁的反作用力在少女靈巧的控制下成了她迅速位移的手段，得以讓她在光速之前鑽進生存的空隙，同時抓到機器怪物的破綻。

　　她的鐵甲左臂和劍一樣轟隆作響，關節處的氣閥也因壓力而噴氣，接著她握緊右手，又是眨眼間的事，在蒸氣的推力下，她以超乎想像的速度將劍揮出，快得像是能將空氣斬成真空，一記精準又威力強大的斬擊落在觸手與球體的連接處，燒紅的刀刃在接觸的剎那就將金屬溶出了一道淺淺的缺口，伴隨著不停釋放的蒸汽動力，重劍在噴濺的火光中輕鬆地就將觸手給切下。

　　失去一個支點的機械生物連忙地調整觸手的位置，可惜笨重的身驅在速度上遠遠不及少女的一半。在取下第一隻機械足後，少女在落地前再次利用蒸氣的推力將自己彈向一側，並馬上鎖定了機器球體想穩住軀殼的那隻腳，「鏘——」刀刃再次砍入連接處，然而這回僅僅只是砍入，短時間多次地使用機關啟動了巨劍的保險，加熱的開關被鎖死，導致刃面無法維持在足以砍入金屬的溫度上。

　　「唔！」女孩意識到自己現在才是遭到限制行動的一方，果斷地鬆手，並將左臂伸直，將掌心對向敵人，打算依靠左臂的動力再次和金屬怪物取得安全距離。而這回少女的神經電位快不過機器生物的演算速度，在她啟動左臂的機關時，三爪的鐵觸手就像在對付蟲子似地將她狠狠地往大理石地踩下。

　　「砰！」機械生物的踏擊沒能將少女壓成肉醬，她噴著大量蒸氣的左臂撐著那一鬆懈就會為她帶來死亡的機械巨足，但她作為肉身的雙腿遲早會支撐不住重壓，她得要在幾秒內——不，現在就逃離踩踏之下。

　　「啊——」少女聲嘶力竭地吼著，她的左臂開始輸出大量的蒸汽，小巧的身體馬上就被吞入了白霧之中，激烈的機械運轉給了左臂更大的力量足以將沉重的金屬抬升幾公分，而這幾公分就是她活命的關鍵。她迅速地低下身子，還維持在急速運轉的左臂立即朝前方噴出足以稱為颶風的壓力，隨即她便飛離了金屬生物的腳下。「砰！」金屬爪重重地落在大理石上，而彈飛的少女則撞在石塊上，幸運的是她撞上的是平面，而不是要命的角錐，否則她一樣逃不過死亡的命運。

　　儘管活了下來，她的骨頭興許也斷了幾根，而她的武器仍嵌在金屬怪物的關節上，如果能拿回武器，她就還有戰勝的希望。沒了巨劍，她改將自己的左手後擺，打算再次仰賴蒸氣將自己送到能抓到劍柄的位置，而正當她踩穩重心——「砰！」她的左手因剛才的過度使用過載爆炸，衝擊的力道雖然是成功縮短了她與敵人的距離，但卻是一個隨時會迎來第二次踩踏的位置。

　　機械生物沒有令她失望（又或者說是她對這金屬大塊頭太過熟悉），再次抬起的鐵爪直直地落下，即便沒有齒輪的轉動，光憑自由落體，這金屬塊也能奪去少女的性命。這回她沒有科技可以仰賴，炸毀的左手已經崩解成碎片，僅能靠一隻手的她勝率又降低了不少——只要不歸零，都還有機會。

　　瀕臨死亡之際，她的感官被放大了數倍，神經傳導以及肌肉運動為了生存而突破潛能。在面臨那落下的鐵爪，她迅速地翻過身子且縮起四肢好讓自己的面積縮小，以些微之差擦過了死亡後，她馬上以獨臂撐起身體，並靈活地躍上刺入地面的金屬觸手。少了一隻手令她難以平衡，但她仍以過人的協調性讓歪斜不穩的腳步將自己送到武器旁，沒有多餘的思考時間，她朝著巨劍一躍，右手抓緊了劍柄，同時壓下拉桿。

　　再次被啟動的劍刃回應了她的期待，將沒被斬盡的金屬徹底一分為二。又少了一條腿，機械球沒辦法穩住重心地前傾。才剛躲過踐踏又迎來失控的重壓，少女拖著劍連滾帶爬地遠離傾倒的金屬塊，但才剛爆發完的身體就和她失靈的機械鎧一樣，難以行動。

　　「砰！轟——」機械生物的倒塌揚起漫天碎石沙塵，而她……千鈞一髮之際將劍柄抵地，讓被引力牽引的金屬球自己躺上燒燙的劍尖，刺穿鐵殼裡的精密零件。

　　「唔——」少女用著僅存的力氣將龐然巨物推倒向一側，「哈……」失去義肢又耗盡體力的她像是離水的魚喘著氣，任由金粉覆上她疲倦的臉、微風替她蓋上一襲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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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或許累得睡著了。真是大意。

　　在醒來後發現自己森林已是黑夜，若不是沁涼的銀光和一旁劈啪作響的營火，她肯定要再睡上幾個小時……營火？

　　她猛地坐起身，脖子啪嚓地扭向那不應該存在於此的熱源，一名穿著靛青色斗篷的人正在那團火堆上烹煮著燉菜——或許叫醒她的還有那股鮮甜的蔬菜香味。

　　「要吃嗎？」陌生人開口，同時摘下兜帽，淺色的髮絲在皎潔的月光下閃著細碎如寶石般的光澤，清秀標緻的五官令人不禁懷疑對方可能流著哪個名門家族的血脈，唯獨他的右眼。青年的左眼和夜空一樣深邃、與銀河一樣閃亮，然而右眼卻是被有著星辰刺繡裝飾的黑色眼罩給蓋了起來。

　　正如同所有人都會不自覺地將視線投射向她的左臂一樣，她也自然而然地向青年的殘缺之處瞄了一眼，暴露了好奇。

　　「我和妳一樣是回收者……不過看來被妳搶先了。」青年看向一旁失去機能的獵物，接著又擺向已經失去手臂的女孩，「總之，先吃點東西吧，雖然沒辦法讓妳的手長回來就是。」他遞出手中盛著蔬菜濃湯的熱碗，看著少女焦黑的肩關節，青年也掀開了眼罩。

　　那是顆裝了整個宇宙的美麗玻璃珠，完美地鑲嵌在他的眼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