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手帕

Le Pendu

  霧氣縈繞,遍布成海的斷枝落葉濕黏得有如新鮮的果醬,又或是腐敗的臟器;盤根而生的枯頂樹木灰白得像是精心雕刻的大理石,也彷彿具具佇立良久的死屍;恣意生長交錯的細長杈椏貌似少女捧花的纖纖玉指,更似巫婆劃破天空的扭曲指爪。
  儘管樹冠頂沒有一片綠葉,陽光依舊透不過濃厚的白霧,生人更是不願將前足踏進這片陰森詭異的樹林,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傳說卻不脛而走,似蛇一般蜿蜒著冰冷的身軀溜進附近村莊百姓的耳裡……

  濕冷的腐葉堆成了小蟲、蕈菇們完美的住所,也是失手殺人後絕佳的藏屍地點,不少離家後從此消失蹤影的人、身患重病家人無力再照顧的人、在人生上走得崎嶇顛簸的人……最後都會被謠言棄屍深埋於此。
  對於如此駭人的禁忌之地,他是少數略知一二的人,也是少數在步入霧裡還能尋得路出來的人,而這無疑替他惹來了一些側目和流言蜚語,好在他早就不在意旁人的交頭接耳了,畢竟——他可是很認真地在行醫呢。


  「倒吊的腐屍、甜美的果實、再一點點來自主的恩賜……」他跨坐在一根枯瘦卻異常堅韌的枝幹上,哼著頓點明顯的慢板曲子。皮手套拽緊了那纏繞好幾圈的絞刑索,一具裹著白布的人形則被繩圈緊咬著腳踝,隨著他綑綁的動作晃啊晃、晃啊晃,像是教堂塔樓上的鐘,只是無聲。

  這不是輕鬆的工作,或許是因為他擅長放血、剝皮、拆骨,因此他鮮少搬運完整的人體,不過他熱愛他的工作,只要能讓患者從病痛中解脫,流點汗不算什麼的。
  「十二……」配合著雙手施力,他咬牙顫抖著數道,「呼——你肯定會變成一顆豐碩飽滿的果實。」他後仰,躺上身後的槁木,雙手枕在腦後,讓自己方才辛苦的肌肉得以伸展稍作休息。
  「嘎——」一隻不知藏匿於霧中多久的烏鴉將他視作了同伴,戛戛振翅停於他特別為患者精心製作、別在繩結上的名牌邊。烏鴉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珠映出了他那效仿鳥類而製的面具,這讓他得知眼前的生物對他充滿好奇。
  「嗨,小傢伙。」他出於禮貌地開口,烏鴉則是抬起翅膀,理起自己墨黑的羽毛,「我以為今天沒什麼人的。」他開始自顧自地說起話,不論黑色禽鳥是否有在聆聽,「我想你肯定會好奇我在做什麼,這個嘛……這麼說吧,這些因病痛而迷途的羔羊將會在這座森林獲得新生。」他大張雙臂,就如同鳥兒掀起兩片翼翅。
  「受病魔侵擾的身體將化作血與肉的果實,直至腐爛、落地,接著再蒙受主的灌溉,從腐葉中重生!」他說得激動,烏鴉也因此挪動牠那和枯枝一樣的腳爪,好與這奇怪的大鳥保持些許距離。「咳、咳……抱歉,我似乎太興奮了些?」注意到鳥兒的動作,他略感抱歉地搔了搔後腦,「不過我相信你懂的,生命的奧妙就是這麼令人著迷又亢奮。」

  烏鴉已經對他的布道失去興趣,尖如惡魔角的鳥喙開始啄起他打上的繩結,並時不時地拉扯名牌,顯然名牌上的金色花邊比他的話語來得吸引人。「噢,小朋友,這可不行。」他揮動因霧氣而浸濕的手套,覆在皮革上的水珠因而灑到了鳥兒身上。牠跳開幾步,甩起身子,好抖落男人的不小心。
  「啊,真是抱歉……不過我可不能讓你真的把我的病患當成果子吃了,你能理解的吧?」烏鴉歪著頭,甩得蓬鬆的羽毛讓牠變成了惹人憐愛的一團毛球。
  男人面具的鏡片映著那無害卻引起可愛侵略的小生物,他沉默了許久,接著大嘆了一口氣,「唉——你們真是一群可愛得過分的小朋友,嗯?」他伸出指頭,稱讚換來了小鳥友善地輕啄和磨蹭,「說好了,只有眼珠哦。」他豎起食指叮囑道,然後扶著樹幹彎下腰、伸長了手,就像是摘採水果般的姿勢。


  剛吊上的人形在臉部多了兩個血窟窿,血液順著引力匯聚在頭頂,並一滴滴地落於土壤,彷彿祂正在哭泣或是被濕氣花了妝容。
  就和其餘的十一具倒吊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