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手帕

口罩下

  今晚,我又見到那女孩了。

  就像在傍晚時經過巷子口,賣著烤番薯的小貨卡那樣沒有任何驚喜感,自我搬來這的一個月,那女孩總是站在便利商店的雜誌區前。起初我就像是對待所有路人那樣,視線在她身上不會停留超過三秒,畢竟我也是每到下班時間就會來這裡買晚餐,順便看看架上的漫畫更新了沒,嚴格說起來我也是屬於那種生活沒有任何驚喜感的人。
  然而,時間久了總是不免產生了一些好奇,我的視線也總是在假借尋找漫畫時多在她身上佇足了幾秒,甚至幾分鐘。那女孩說不上是什麼非常抓人眼球的類型,但或許是因為世代不同,這種平凡毫無特色的女子反倒顯得有其獨特的魅力。
  那整齊的黑色長直髮是早期這社會對女性的期待,日光燈下女孩的烏髮反著光,即便沒有實際碰觸倒也能感受髮絲從手指溜過時那冰涼、滑順如絲綢的觸感;銀色的圓框眼鏡則是在我求學時代時會被嘲笑是書呆子的款式,然而如今不知道為何又在年輕人間流行了起來;在厚重鏡片後是雙有著漂亮雙眼皮的圓眼,即使女孩似乎因為疲累而總是半闔著眼,瞳孔也顯得黯淡,但這反而替她添了些惹人憐愛的氣息;燙得平整的白色襯衫與紅黑色百褶裙則有點像附近學校的制服,也說明了女孩可能忙於課業而無暇打扮的學生身分(儘管化妝打扮在現在的學生中應該也是常態)。

  或許這樣有些不禮貌,但就在我確信這女孩對於我的觀察沒有任何反應時,我甚至不再以漫畫佯裝,而是直接扭過脖子將這女孩的一切看盡。及腰的長髮、頹靡的眼神、白淨的脖頸、玉石般的鎖骨、藏於衣服下的胸脯及腰肉、過膝的黑色長襪以及深褐色的皮鞋……不過真正令我無法克制地將雙眸停在她身上的並非上述這些清楚外顯的特質,亦不是我對少女胴體有什麼非分之想,而是她總是佩戴著的那副口罩。
  自不知道哪一年起,街上配戴口罩的人就越來越多,不論是為了遮掩素顏,或是和我一樣容易過敏,又或是因為近年嚴重的疫情,口罩儼然成了跟手機一樣重要的必需品,甚至現在還有用來裝飾口罩的飾品,總之,要找到一個沒戴口罩的人,在目前的狀況下算是難事。那麼為何這女孩卻格外吸引我?事實上我也說不上來,或許是好奇心的驅使,明明全身幾乎都已經被我看透,唯獨口罩下那應該不難見到的口鼻我卻始終沒有一點線索,這莫名的失落令我每晚前往便利商店的腳程在不知不覺中變快,為的就是看能不能一睹那女孩脫下口罩的一瞬間。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一段時間,彷彿欣賞這女孩以及猜測口罩下的面容已經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份,不得不說我甚至會在快下班時就暗自地幻想起那女孩的纖指撩起烏黑秀髮,將那與私處一樣羞於見人的耳朵裸露出來,然後勾起口罩綁帶,摘下那塊阻擋我視線的不織布。
  然而就在今晚,這如同三餐一樣平凡卻又難以啟齒的興趣有了些微的轉變——我們說上話了。
  這聽起來似乎有些弔詭,但……的確,在我多日無禮的掃視下,這女孩從未表現出任何的反應,別說是開口發聲,甚至連抓個癢或換個姿勢都沒發生在我眼前過,就連常人呼吸該有的輕微起伏在她身上也難以看見,好似這女孩就只是個被安放在此的精緻人偶。

  有幾次,我刻意多逛了幾圈,試圖比女孩還要晚離開超商,不過這看似乖巧的女孩卻像是沒有門禁似地,直到我繞圈繞到引起店員的側目,她仍如同我剛進超商一樣,安安靜靜地站在那。
  而今晚得以搭上話的原因……現在說起來也是有些使人害臊,就是那女孩不再只是呆望著架上的雜誌,而是拿起一本稍嫌露骨的雜誌——如今超商已經買不到成人雜誌,但仍有一些能刺激我這種鮮少有機會與女性交合的人的性感寫真集——,同時女孩抓著書頁的右手還虛握著一盒保險套,這對於好幾年沒與女性親密接觸,又花了好幾天在仔細觀察女孩的我而言,無非是個致命、香甜、毫無退路的陷阱。
  不過,即便這樣,踏入社會的我仍深知道德及法律的規範,因此我也只是嚥下口水,把注意力放回我手中那本已經抓了半小時有的漫畫,但顯然女孩已經發現我一隻腳滑落陷阱的糗態。

  我的餘光注意到她將頭轉向了我,那有些不自然的扭頸動作雖然只佔據了視野一隅,但其彷彿頸椎受傷、極為生硬的轉動還是令我不禁瞪大了眼。
  接著,她用和外表相反的大方動作一把勾住了我的手臂,那瞬間我嚇得無法動彈,同時腦袋又為這或許是豔遇的意外發展感到歡欣,但在冷靜過後理智又意識到我不該與一名女學生有著如此親暱的互動,更何況我倆根本互不相識。
  「呃……小姐……能稍微……」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怎麼有禮地回應對方比我的視線更為無禮的舉動,儘管我能一把將這嬌小的身子推開,但若是這樣,在旁人眼中或許顯得更像是我在欺負這女孩,為此我選擇緩緩地挪開步伐。
  奇怪的是,這看似弱小無力的身軀卻有著莫名奇妙的力氣,我被摟緊的手彷彿是遭到森蚺纏綑,絲毫抽不出來,而此時女孩只是再次用那僵硬的動作抬起頭,以那雙混濁卻深邃得令我墜入深淵的雙眸盯著我,然後開口:「能送我回家嗎?」
  在撲鼻的少女芬芳下,我像是著了魔,此後我不記得我怎麼回應她,而我們又是怎麼抵達她家,當時我的腦袋只是再次陷入無法自拔的泥淖之中,開始幻想起那脫口曼妙之音的唇齒是長得什麼樣子,藏在裡頭隨著咬字扭動的舌頭又是多麼地粉嫩。

  當我回過神來,我已經在一個四周都變得陌生的老舊公寓前,雖說陌生,但從手錶上的時間來看,我們並沒有走離我所住的市區,由此可知這裡應該只是我鮮少經過的郊區。由於我的下班時間和郊區學校的放學時間相近,而討厭人群的我自然就不會走往這和放學人潮相擠的地方,加上現在已經接近深夜,在昏黃的路燈下,這一區的街景變得更難識別,且更為陰森,彷彿陰暗之中藏伏著什麼駭人之物,就連我這年近三十的男人也不見得敢一個人走在這樣的街上,因此我對於女孩向我提出的要求也就沒有過多的懷疑。
  眼前的公寓雖說老舊,但畢竟位於學校附近,照理說應該是適合沒有經濟能力的學生租下的地方,然而在還沒跨日的時間點,這棟公寓卻安靜得使我只能聽到風聲,甚至沒有一扇窗是點亮的,若要說是這區的人都如此早睡,那似乎又顯得太過自我安慰。
  不過即使是這樣,此刻的我已經將心思全放在拉著我上樓的女孩身上,與她肌膚的接觸一直到現在才變得明顯。如瓷器般地光滑與冰涼讓這標緻的女孩更往非人的方向靠去,若不是她的皮肉仍富有軟綿的彈性,或許我真會深信這女孩就是具裝了孤魂的人偶。
  在抵達少女的房門時,女孩轉動門把,一把將門往內推開,此時一股極其不自然的怪異感從不知何處射向我的心臟,所謂的第六感就是如此吧?那種摸不透、說不清,正和我不懂為何對女孩的口罩下如此好奇著迷的心情一樣。那自血液、骨髓裡湧出的危機感使我不禁顫抖,在吃力地吞下那滿溢口腔的唾液後,我躊躇了些許時間,然後才將前腳踏進玄關……


  進屋後,我們兩人像是被費洛蒙控制的野獸,沒有多餘的交談和尷尬的自我介紹,在一陣相擁摩挲後就默契似地解起彼此的衣物。西裝、制服、皮帶、百褶裙……我們拋開了年齡的差距、擺脫了社會的束縛,甘願退化至道德還沒建立的時代,任由各種為了繁衍而觸發的生理反應領著我們交融在一塊。
  許久沒與女人交歡的我似乎在基因裡還刻著征服雌性的本能,而這看似被保護完好的嬌嫩女孩也有著與生俱來取悅男人的天賦。我們狂亂地在木質地板上翻滾,不畏懼與桌腳櫃子的碰撞,放任文明的器物在我們赤裸的肉體上留下可見的瘀血挫傷,也執意要完成這身而為人——不,身為動物的重要使命。
  肉體的拍擊、體液的交纏、女孩的嬌吟、我的粗喘……一首充滿野性的曲子令我們瘋狂,此刻我更深信外頭的社會只是個壓抑的框架,我們甚至不需要語言,只要一個抓握、一次挺腰、一聲淫叫便能溝通。
  就在我耽溺於如此美好、無可挑剔的性愛之時,我再次注意到了那令我步入這陷阱,也是女孩身上唯一還有文明影子的東西——那片口罩。於是我伸手意圖脫下那遮掩女孩美妙淫蕩喘息的口罩,但她卻朝我潑了桶冷水。女孩像是回到最初的淡漠冷靜,她別過頭,拒絕讓我脫下那香軟肉體上僅剩的布料。
  「脫下。」被慾望攻陷腦子的我用命令的口吻說道,但女孩並沒有回應我,於是我失去理智地朝她那有如女兒節人偶般圓潤、光滑的臉頰狠狠地打上一掌,拍擊聲迴盪在點著夜燈的房間,火辣的疼痛自指尖爬竄而上,我的慾火卻因為這失控的暴力更加猖狂。女孩沒有依循我的命令,於是我一把扣住那顆腦袋使其無法轉動,接著朝那小巧的臉蛋出手,一把扯下那縈繞在我腦海多日、每每想到總是使我心神不寧的普通口罩。

  意外地是,口罩下沒有隱藏著什麼,但我終於一了見到這女孩全貌的心願,她的鼻子沒有特別高挺,但小而圓的鼻翼顯得她半睜的眼似乎又大了些,而她的人中偏短,且不知為何沒有一滴汗珠,接在下方的薄唇是極淺的粉色,宛如一片春櫻輕盈地落在她的臉上。由於她緊閉著唇,我沒能見到唇後的齒舌,這時我才意識到人心是多麼地不知足,在我終於見到這堪稱極品的肉體後又貪圖起口罩下的面容,如今瞧見了女孩的真面目,我又妄想佔據口腔裡的粉嫩香舌。
  於是我不讓慾望惡魔失望,我一口吻上了那朝思暮想的香唇,接著野蠻粗魯地撬開那放蕩女子的拘謹唇瓣,而就在我要如初生嬰兒般吸吮那裹滿唾液的舌肉時,一股搔癢感沾上了我的舌尖,那不適使我下意識想抽出侵犯女孩的舌頭,但一直不予我機會擁吻的女孩此刻卻霸道了起來,雙手緊壓著我的後腦,手指像是要將頭顱捏破般地嵌進我的髮絲間,反噬著我的吐息,並逼迫我接受舌面上有如蟲子爬竄的搔癢刺痛。
  不確定那吻持續了多久,我只能感受到肺臟正因得不到氧氣而乾癟枯萎,最後,我眼中的女孩在這激烈的舌吻下變得朦朧不可視清,接著我便陷入了昏睡……


  「先生,請你配合,這故事沒辦法協助你脫罪。」聲線低沉粗曠的男人說道,他手裡的一疊文件是案件紀錄以及驗屍報告。「我就直言了,根據法醫的報告,死者是死於缺氧,而當你被發現時也是因為缺氧而陷入昏厥……」講到此,男人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知道現今社會對性的開放及追求,但像這樣激烈到甚至鬧出人命的玩法,他這上個世代的中年人始終難以苟同。
  「你就承認吧,你是否誘騙死者跟你玩這種病態的遊戲?你知道死者還只是學生嗎?你現在可是唯一嫌疑人,若是你找不到證據……」儘管看過了各種光怪陸離的案件,但一想到眼前這再平凡不過的上班族對照片上的女學生做出如此天理不容的犯行,他就難以維持理性並把話好好說完。
  「那只是我上一具人偶。」被指控的男人突然脫口了莫名其妙的話語,這出其不意的說詞成功亂了刑警的思緒。「啊?你現在在說什麼啊?」刑警挑眉歪頭,心裡則是先入為主地認為對方是個精神異常的傢伙,又或是因為這過激的玩法及失手殺人導致他的認知受到衝擊。

  「那女孩是人偶,這男人也是……」被當作嫌疑犯的他打開了下顎,嘎吱作響的聲音好似他是關節沒好好潤滑保養的木偶,本來憔悴的嗓音像是疊了好幾層音軌,細微的不同步更是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正當刑警被此景嚇得連同椅子後退幾公分後,男人的嘴裡伸出了幾隻細長如針的黑色蟲肢,在深不見底的口腔裡是好幾顆發亮的紅色光點,恍如黑夜中搖曳的火燭那般使人出神。
  在蟲肢扣住臉頰與嘴邊後,一隻和男人的臉同大的蜘蛛爬了出來。蜘蛛口器旁的觸肢晃動,發出響尾蛇威嚇似的沙沙聲;如細劍的黑色蟲足扭動,喀噠喀噠地像是將枯枝和指骨碾碎那樣清脆。
  男人的身體在蜘蛛拖出牠那豐滿肥碩的黑色腹部後成了斷線的人偶,隨著黏膩的脫臼聲倒地癱軟,而目睹此景,無法控制地張大嘴的刑警則是牠的下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