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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讓我們歡迎這次的來賓,懸疑推理作家--海雪。」主持人尾音一落,掌聲此起彼落,當然其中肯定是混了超過九成的罐頭音效,就跟標榜非化學成分的食品,嚴格說來還是百分之百的化學一樣(像是一氧化二氫)。
燈光打在被音效歡迎的男人身上,他作作樣子地朝各攝影機依序揮了個手,讓收看直播的觀眾能有和他互動的感覺,儘管他不是很確定大家是否在乎這個招手,但……公眾人物嘛,況且比起這個招呼,大家應該更是在意為何他要在攝影棚戴個全罩式安全帽,那黑色玻璃下的面孔才是攝影機真正的目標。「好,那麼在簡單的招呼後就進入今天的主題。」主持人在一個完美的停頓後開口,時間抓得剛好,好似你倒水進杯,在表面張力快被破壞之時你停了下來,杯口上就會有個完美弧形,「關於海雪近期的新作,也就是《黑色月亮》,故事的大綱是講述一起凶殺案因為偽證而使得無辜的人受到不應受的懲罰……」他當然知道他的故事大綱,這明顯是要說給那些自稱是粉絲,然而卻連一本書都買不下手的傢伙聽的,「能和我們分享為什麼這次想寫這個主題嗎?」主持人放下手中腳本,將視線投向那頂白色安全帽,在等待其開口時拿起了桌邊的水,僅喝了一小口,大概也不是很渴。「這個嘛--」他開口,黑色玻璃上跳著等化器般的頻譜圖,那嗓音聽來跟開頭的掌聲差不多,皆來自科技,但他的更加粗糙,有著顯而易見的雜訊,「我有好幾個主題等著我去寫,這不過就是其中一個,就像一盒綜合口味的甜甜圈,你只是下意識地選了你想吃的那一個。」他從空氣中的空氣紙盒拿出了一個空氣甜甜圈(應該是空氣口味),接著吃掉了它。
「是……顯然你不會缺任何可以寫的東西,是吧?」儘管聲音是冰冷的,但用字遣詞仍舊聽得出隱藏其中的自大,很慶幸的是,他所使用的譬喻還算容易理解,「那麼下一個問題,從過去到現在,你的作品總是不乏『性』的存在,不論隱喻、暗示,甚至是直白地描寫--這部分是你個人的習慣?還是堅持?或是有其他的理由呢?」主持人的手隨著自己語氣上的抑揚頓挫揮舞著不同的姿勢,而他頭罩內的眼盯著扭動的指節好一會兒,或許下篇作品的主題可以是手指?結婚蛋糕上插著戴上戒指的無名指,一場美麗夢幻的婚宴霎時成了變態殺人犯的娛樂場所--他在腦子裡記下了這個點子。當主持人劃下最後的問號,他也從構思中回神,「因為這並不衝突。」言下之意便是:這有什麼特別的?也沒什麼不可以吧?「通篇都是懸疑推理帶來的就是通篇的壓迫,而性是美好的、純粹的,這能從中緩解燒腦的部份。」他的手指頭在那白色頭盔旁邊打上了幾個圈。燒腦一詞用在這看似機器人的傢伙上好像十分恰當,但這些懸疑都是他編織的,自然沒什麼能力攪亂他腦中的齒輪。
「簡單來說,你認為需要在以懸疑為主軸的作品中安排些讓讀者能放鬆享受的橋段是吧?」主持人問道,但顯然不打算讓他回答的意思,因此他僅僅是點了個頭,面罩上的頻譜沒有任何動靜。「那麼延續前面兩題,這些關於懸疑、性的素材是從哪得到的?怎樣的方式讓你有如此多的靈感能用之不盡呢?我相信這是很多對寫作有熱忱的粉絲想知道的事。」主持人的雙手隨意地交扣,指節分明使指間的空隙略大,現場的燈光要透過是輕而易舉,若結婚蛋糕上的手指也是交錯的?聽起來不錯。「關於懸疑的部分,遺憾地說,就是這個世界。」頻譜微微跳動,看來他沒出多少力說這句話,「這世界不乏任何包裝惡意的懸疑,隨便找個社會新聞都能寫成小說--更準確地說,我只是用我的方式念報紙給大家聽。」他迴避了關於性的問題,主持人也沒追問,大概是沒多少好奇吧?這只是個工作,照著腳本把一個個問題問出來就行了。
「確實如此,世風日下。」一句不論哪個時代的人都會說出來的話,對世界所有的不滿都推給其他人,毫無意識自己也是這社會的一份子,只會將各種難處叫他人分擔,會說出這種話的人肯定也沒要向上的意思。他緊握了下拳頭,指節發出了喀喀聲,聽來駭人,但若在結婚蛋糕上,你可以把他當作堅果。「那麼最後一個問題,或許有些敏感,但這的確是在網路上關於你討論最熱烈的問題之一……你會不會擔心自己的作品造成模仿效應?」主持人壓低聲音地說著,好似他領子上的麥克風跟甜甜圈一樣只是空氣,而現場的攝影機跟攝影師全都是幻想出來的--這舉動真的很不必要。他停了幾秒,將雙手同剛才主持人的動作,交錯在一起,並學著對方也壓低嗓子,為的是不要讓對方顯得像個傻瓜,「如剛才所說,這世界不乏,也不差因我作品產生的惡意,實際上我可能才是模仿的那方,而大家得很慶幸我只是用鍵盤在模仿。」他聳了聳肩,偏著腦袋,頻譜上彷彿出現了一個問號,「如果說我的作品能有這樣的影響力,或許我該寫寫關於環保的主題--哈哈,這問題挺可笑的。」他打趣地說道,頻譜隨著他那兩聲笑躍起了高峰,而可笑一詞卻是讓主持人的嘴角下降了約莫三度。「好--」主持人放下手中的腳本,大概將來的一個禮拜,他都會對自己在節目上被一個作家說了可笑兩個字而耿耿於懷,「那我們今天的採訪就到這,聽說海雪接下來要休息一陣子,應該是取材吧?那麼要不要趁這個機會再跟各位粉絲宣傳一下你的新……」
他按下了暫停鍵,畫面停在主持人正巧眨眼的滑稽畫面,手機被平放到了吧台上,任誰都能看到這發光螢幕上的內容是什麼。他探出纖長的指扣住了手機旁的低球杯,裡頭的金黃液體隨之晃動,冰塊也敲出了清脆聲響,薄唇湊上了杯緣,他飲了一口,以人來說挺大口的,對鯨魚來說則不,大概就是杯底還剩一點吸管吸不上來的量。威士忌隨著他手的輕晃,在杯底漾起了漣漪,他就靜靜地觀賞著自己造出來的杯中美景,果真完美。
「啊,你也知道他啊?我有看過他幾部作品,真的很好看,應該拍成電影的。」不知何時坐到他一旁的男人擅自瞧了他的手機螢幕,又擅自地開口,「不過聽說他要暫時休息,我猜是要給粉絲們一個驚喜啦,這種特立獨行的人都喜歡搞些有的沒的。」像極了盤旋在海面上的海鷗,嘎嘎叫地止不住嘴。
「我想他只是想到海底找點什麼。」他將手機螢幕關了起來,飲下最後一口酒當作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