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手帕

於蟲母之後

  那聲撕心裂肺震響仙山,病榻上的他連忙衝出了房,循著聲音見著了那純白焚燒成骨,跪倒於靈門之前,他瞠目呆愣許久--如他所想,然初次見此景,卻仍是衝擊萬分。

  待人骨焚盡,他不顧醫者的囑咐叮嚀,自個兒拆了繃帶,隨意地包了個行囊,便快步地奔往那座活屍徘徊之嶺。他的腳步未停過,就如此踏過石子、青草,入了鎮又出了城;越過河再攀上山,直到登上了山頂平房前,似乎是那刻他的身子才知了什麼是疲倦,左臂的劇痛也霎時迸發,他還來不及叫出聲,蛇目前就黑了一片,接著應聲倒地。


  「師父!」那是他自被褥彈起喊的第一聲,好似是幾日未開口,一時要喉嚨辦事,只能喊出沙啞虛弱之音,「咳、咳……」乾渴迫使他咳了幾聲,他下意識地撫著自己頸子,蛇目探著左右,他帶在身上的行囊被放置一旁,臉上墨鏡也跟著擺於桌上,而在桌邊,正是他急忙來此的原因--青白如死屍之少女正趴於桌上小憩,隨著呼吸起伏的小巧身子說明了她並未失去生氣。

  女孩因那聲而睜了目,混濁無神于他卻是格外親切,「憫天……」她緩緩地挺直背脊,關節轉動的聲響顯得她全身僵硬,旁人要看了應該都會替她捏把冷汗,「喝點茶?」死白薄唇啟言溫情話語,照顧弟子一向是她作為師父的職責,也是樂意之事。「我自己來便行。」聲仍如乾涸黃漠,聽來刮耳。他以臂撐地,準備起身,而他卻忘了自己的左臂早在梭子的毒勾下染病,砰的一聲,整個側身又摔上了地板。雖毒已讓醫者排得淨光,但依舊是使不上力,簡言之這條手臂還得靜養上一陣子,「嘖……」他壓根兒不希望讓師父見得自己如此狼狽模樣,並非單單是自尊問題,更多的是丟了師父的面子。

  「沒事,待著。」棺木沒任何面色,猶如憫天記憶中那般,也如同村子流傳那般--一具活屍。她依舊緩慢地起身,踏著扭曲搖晃的步伐,走到了房間一隅,替憫天斟了杯熱茶,後又回到桌邊,並至被褥旁,攙扶著自己受了重傷的弟子,「別急,緩些。」就如同那些年,她教他拳法時也總是如此,平淡無波的稚嫩嗓音,總能使他緩個半拍。「您第一次教授我擺步與扣步時也是如此說著。」他終是放鬆地漾起笑容,憶起當年連個基本步法都踏不穩的自己,如今也是精通了不少拳法套路。

  讓棺木帶至桌邊,他右掌握起了杯,而無力的左臂則任由它躺在桌上。唇貼杯緣,他輕啜了口熱茶,淡淡清香和熱度剎那就潤了他的喉嚨,不適感一掃而空,而杯中那香甜又令他多喝了幾口,純粹是嘴饞。在他飲茶聲止之後,靜默了幾秒,「蟲母……」不知該從何說起,因而從自己印象最深之事起頭,「牠說話了。」瞇成線的眼開了些,他望著杯中金黃隨他手顫抖而漾起的漣漪。

  從他初次來這,身旁這墓頭回藥靈就屢次與他提起,關於陰與陽、邪與正、瘟物與藥靈……幾乎對整個世界的認知,他都是從此嬌小藥靈身上學來的。棺木聽蛇吐言並未有所反應,一如往常,連眼角都沒抽個一下。「正如師父您說的一樣,牠們……或許也有著意識,同我們一般。」他鬆了執杯之手,於空中抓握了幾回,望著纏於上頭的靈具,接著又看回一側藥靈,「這下可真顯得藥靈在殘害同源呢。」自嘲如蛇信自他口中吐出,或許這時來點玩笑話,會讓他身為藥靈的罪惡得以釋懷一些。

  「自始至終……都是個可能。」棺木呆望著桌面,如娃兒咀嚼不清,卻脫口如此沉重,「千事萬物,過了頭,便無理……」頸子抬起,無光雙瞳望向那邪佞蛇目,「不以滅瘟為樂,快速、乾脆、不拖泥帶水地……」「殺了牠們。」他搶斷。不論背後多少美言佳語,終歸都是得以此法來了結瘟物,各種冠冕堂皇,最後還是如屠夫、似野獸。

  她再次看回桌面,似是被弟子頂撞得說不出話,因而停頓了良久,「是為憐憫天下瘟物。」她緩緩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