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手帕

異端?

  「聽好了,接下來我們要解除契約。」身著白襯衫的男人在替魔法陣畫上最後一筆後,將手中的粉筆隨意扔掉,已經宛如廢墟的雜亂房子不缺這一個隨地亂丟的廢棄物。男人滿身的汗將襯衫浸出半透明,隱約可以看到他蒼白軀體上的數道縫線,像是不停被修修補補的破舊娃娃。


  小男孩呆站在魔法陣中央,他臉上常駐的笑容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慌張與抗拒,「沒必要這樣的……對吧?」男孩勉強擠出了一個笑顏,期待下一秒男人會說這只是場惡作劇,他攤開的雙臂在空中微微顫抖,屈起的手指沒有力氣握成一個拳頭,向上的掌心彷彿在最後一刻渴求著一點奇蹟。

  男人低頭扶額,同時用指頭揉著自己又發疼的兩側,在原地踱步了幾圈後,再次用那張狼狽的臉龐看向男孩,「你明明知道這是會發生的,早在你成為我的召喚獸時就該明白。」男人皺眉,眼神透過鏡片仍顯得無奈,露出的尖牙咬緊,替他壓下想揮拳的怒氣。

  「是他們該接受你!你成功了!你終於……」男孩情緒激動地大喊,從十字眼眸湧出的淚水好似是積蓄了十幾年,直到哽咽,他的眼淚仍隨著哭聲不斷滑下。男人別過頭,不願讓自己的思緒也跟著崩潰,他得讓男孩能面對這一切,這是他能為男孩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男人轉過身背對著男孩,仰起頭讓自己憋不住的淚水盡量待在眼眶中。他也試著不去聽男孩的哭聲,但沒辦法,他從未聽過男孩如此放聲痛哭,或許曾經有,但那也久到他想不起來了。

  低下頭,他快速地以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抹去那不該出現的淚珠,回過頭繼續面對男孩,「戰爭的英雄要是生錯時代,也只是個屠夫罷了。」他緩緩開口,免得自己的話語也被想隱藏起來的哽咽給斷開,「我是成功了,但這對那群腦子宣告不治的傢伙來說,我是與惡魔交易的罪人,不是天才。」他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講完這句話,畢竟他也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或許曾經有,但一樣,久到想不起來了。

  「那就證明給他們看啊!證明、證明這一切不是什麼怪力亂神!」男孩仍帶著哭腔嘶吼著,就像要從這小房間喊到全世界都知道,知道他的主人不是什麼罪人,「你明明……明明就是對的!」他不明白,不明白男人為什麼如此輕易地放棄;不明白男人為什麼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多做辯解;不明白為什麼能將死亡之人拉回世界的技術是種禁忌……他還有太多太多的不明白,但他卻只能繼續放聲地哭,期待這樣事情會有什麼轉機。

  男人走到了男孩面前,蹲下身,安慰似地揉了揉男孩的深藍髮,「有多少人因為不了解你,所以不敢靠近你?」他問著男孩。男孩的原型是隻劇毒的生物,如此的身分讓多數人對男孩是避之唯恐不及,也因此他才借用主人的魔力,一直維持著人類的外型。

  男孩沒有回答。「我們是一樣的,不願意了解你的人,始終不會聽你的一字一句。」男人說著,「還有你相信我就夠了。」

  沉默了幾秒,男人再次開口,「好了,我們沒有太多時間。」起身後,他拉了拉因汗水而黏在自己身上的襯衫,雙手插著腰等男孩也處理好情緒。「嗯。」男孩帶著鼻音回答,儘管表情仍哭喪著臉,但他知道男孩準備好了。

  「我不知道解除契約之後會發生什麼事,但如果你還記得我腦子裡的事,要不就忘掉,要不就別提,這是為了你的安全。」男人提醒著,接著抬起右手與地面平行,白色粉筆繪製的魔法陣發出強烈耀眼的藍光,從房子各處的窗戶傾瀉而出。

  「等、等等!」

  「再見了。」


  「罪人,菲迪.英姆特夫,因多次嘗試將死者復活,以及以非自然方式製造生命,此行為觸犯了禁忌,是違抗上帝的行為!因此,本教會決定處刑此與惡魔交易之人,藉此告誡所有有意與神作對的異端,這將會是你們的下場!」宣讀完死刑判決的神職人員退到雙手被反綁的菲迪身旁,「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他詢問著脖子被套上繩索的菲迪,這顯然是種嘲諷。

  「呵,說多了你也不懂。」他冷笑一聲,回答道。死前的他也不會放棄這個可以用言語攻擊的機會。

  「這是你最後一次囂張了,惡魔。」神職者粗暴地用手掐住了他的臉,隨後用力甩開,再用袖子擦了擦手,「罪人請站上活門。」接獲此令,就算他不想邁步,後面的劊子手也會推著他踩上地板那道活門。

  「願神赦免你的罪過。」神職者高舉右手,劊子手拉下開關,一聲介於清脆和沉悶的聲響,他消失在眾人的面前。

  天空開始下起了雨,台下看完熱鬧的群眾開始紛紛散去,唯獨那個帶著兜帽的少年,他的十字瞳孔仍盯著那被拉緊的繩索。

  或許他想多淋一點雨,這樣就不會被看出正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