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手帕

人/時/地/物

|受傷的女性軍人/被追趕中/戰場/軍刀|


  槍林彈雨沒軍歌來得令人熱血沸騰。這首曲子將會是最矛盾的,用最暴力的方式譜出的輓歌。

  早在觀測員倒地,鋼盔裡盛著被子彈的空腔效應拖出來的腦脊髓液之時,她的腎上腺素也隨之飆升。即便是狙擊手的吐息,也有如此紊亂的時候,求生顯然比屏息扣下扳機還要困難些。

  「沙沙沙--」軍靴摩擦野草的聲音,僅次於她的心跳,槍聲?沒那麼令人在意了。

  腳步摩擦的聲音漸大,如刨絲刀一層一層地削去勇氣,伴著煮開的理智一同下鍋。

  腿上的彈孔迫使血液叛離血管,得不到報酬的腿無法再被信任。十點鐘、十一點鐘、兩點鐘、十二點鐘……倚著的樹成了她最後的依靠。

  腰間的佩刀錚然出鞘,她的思緒平靜得如刀身、清澈得如刀面,或許她更適合當個劍客。

  當高舉的銀光在最後的聲嘶力竭後刺出,一聲震耳欲聾帶走了她的溫度。

  她冷得跟刀一樣。






|在網遊裡大爆走的溫和書店員工/黃昏/沒有電腦的房間/USB|


  他的名字將在幾分鐘後登上世界頻,這個世界會歌頌他,將他捧上討論區之首。

  犧牲的理性、夥伴跟時間將壓縮成最後一顆子彈,在冷卻時間結束後被送上槍膛。

  「Ultra Star Bullet!」被制約地喊出了招式名稱,耗盡一切擊出的光芒貫穿了那巨大的鐵塊,最後的紅色長條被運算出來的六位數吞沒。

  隨著「任務完成」,他癱坐在地上,收著各處傳來的祝福與讚揚,他的隊伍終於在他的槍線之下被送到準心所指的巔峰,接下來他可以輕鬆地在這個世界當個英雄了。

  突然的一震劇烈搖晃,他從一片斷垣殘壁被拉回老舊的書店,「喂,不是請你來這拿錢睡覺的,趕快把東西整理整理吧,我想下班。」喚醒他的女人穿著與他一樣的制服,要不是她的手得搬著紙箱,否則她肯定會敲碎他的腦殼,「都市的傢伙真沒用……」幾句碎念傳進了他的耳裡。

  要不是被扔到山上,他肯定會找個有條碼掃描器的地方打工,這裡跟都市沾的上邊的只有那由橘漸層到紫的落日。






|溫文有禮的法醫/深夜/空蕩的驗屍間/手錶|


  紫外線滅菌燈下的那具蒼白既神聖又美麗。

  女性、約二十來歲、毫無明顯外傷。如果說靈魂存在,而她是死於喪失靈魂,那又顯得太有生命力,彷彿只是熟睡著。

  解剖刀輕輕鬆鬆地在鎖骨之下劃出了兩道切口,沒了血壓,血液緩緩淌出,美得像是融化的鴿血紅,聯覺使他藏在口罩下的鼻腔嗅到了越橘果醬。

  匯集於一點,刀口沿著穿過胸腔中央的直線方程式劃下--他是該驚訝,但不確定是因能在一具人類軀體中發現如此閃耀動人的鮮紅;或是所有的臟器如同被扔入果汁機中捲個粉碎。

  這真是駭人的藝術。破碎的一切化成深邃的紅,盛裝在細緻優雅的容器中。他沒什麼特別的癖好,但卻覺得食指大動。

  他放下了刀子,此時他需要來個幾分鐘的小憩,好讓自己腦子的雜念得以掃除。他拉起袖子,本應該在底下的銀色手錶消失了,少了指針可是會使在地下室的他時間錯亂。

  或許是被脫下放在一旁的桌上。他轉過身尋找自己遺失的錶。

  「叮。」鈴鐺聲令他抬起了頭,但卻掙扎著該不該轉過身。頸子緩慢地、帶著顫抖轉了幾度,勉強讓護目鏡下的眼角可以瞥見剛離開的地方。

  那女人坐起來了。液體正從那空腔傾洩而出,而她毫不在意,好似她再也不需要紅血球攜帶的氧氣。本該失去功能的肌肉令女人有了動作。她面向在她身上留下刀口的男人,緩緩地抬起了蒼白的手臂,掌心上放著男人正在尋找的東西。

  他愣了半晌,接著連忙閉上眼睛,「不、不好意思,我去準備衣服給妳。」






|我/凌晨/房間/零散的紙牌|


  香草卡士達的晨曦流出,大概是不適合被包在菠蘿麵包裡。

  被灑得微亮的房間不太真實,光翻過躺在他胸上的牌:梅花六、魔術師、萩上短冊。散落的紙牌正反不一,但仍齊心捧著他,好比融進牛奶的果汁,綿密細緻地嚐不到任何一絲纖維。

  如同一些障眼法,牌下總還有其他牌,而你始終不會猜到他手中握有的是哪張,在這的規則也絕不照賭場的玩法,你大可嚷嚷著不公,但他說了算。

  空白的牌是絕佳,用來打印出腦子裡翻騰的事物,例如一樁懸案(被害者是蘋果)、一碗麵(關於香菜之類的)、一些你猜不透的代號的演出……你真該加入,不管你搞懂這牌局了沒。

  當然,你可以繼續詳閱每張牌的用法,但這樣會趕不上僅此一班的公車。

  上車記得刷過鬼牌,到站前切記按壓下車鈕,小心別撞上安全分隔的道路設施(或是其他類似功能的東西),她如此說道。






|禮儀師/午後雷陣雨/無人出席的告別式/眼淚|


  這次的告別將會是再會。

  沒有悼詞、無須棺木、省去入殮,理所當然的,也無人出席。

  一把黑傘替死者回絕了來自上天的悲泣,誰都不想在最後一刻著涼感冒的。他也僅能替死者做到如此,這跟錢無關,而是他剛好有把用不到的傘。

  只有幾分鐘的痛哭結束了,真是無情,但也很夠人性,諷刺地令人想笑,但他卻是泛淚。

  「嘿,別哭了。」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他清楚是誰,也明白沒什麼該哭的,但他就是不捨,不捨傘下的她。

  「我還以為你早習慣這種事了。」女人開口,手指頭捲著自己沒受雨水摧殘的秀髮,「再說,我來陪你了呀。」兩手背在腰後,她釋出了甜美又陽光的笑容。

  他擦去眼角的淚,起身後整理了自己的黑色制服。

  「我大概不適合做這行。」他牽起了她的手。






|最後一個人類/世紀末/遊樂園/機器人|


  他從沒想過在這個時間,收音機還能聽到如此有溫度的聲音,帶點雜訊正是使他想回到過去的不完美。

  斷奏式的演奏、悠揚的女聲、破碎的撥弦,或許能再搭上個海鮮燉飯,但那顯然太過奢侈,他還有罐裝焗豆就值得慶幸了。

  一切起源於人類的懶惰,在給予電路板過多的智慧之後,比擬核災的悲劇就此發生。

  所謂適者生存,像他這種不會生鏽的生物是該滅絕了,他只是還不願意接受這場末日出自於自己種族之手。

  這裡不再夢幻,沒了歡笑、沒了氣球、沒了爆米花,取而代之是遍地叢生的綠色。不過也無妨,他本來就不會跟一台電腦買熱狗麵包,什麼黃金比例的醬料搭配,他壓根就不喜歡番茄醬。

  不是人造的太陽升起,這世界為數不多還有溫度的東西。他滅了廢棄鐵桶中升起的火,掀開紅白相間的小帳篷,裡頭的少年熟睡著,彷彿外頭的一切只是夢,醒來就能回到那不先進的曾經。

  他將子彈上膛、壓下擊錘,接著扣下扳機。

  最後一個人類的孤獨由他自己來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