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手帕

坐下,聊個天吧。

1.快餐店

  「以亞洲人來說你長得很大隻。」第一印象開場。

  他的手一根接一根地把紙盒裡的薯條送進嘴裡。西方的速食文化精萃在他手指捏著的高澱粉食物,儘管高油高鹽明顯得不健康,但誰能抗拒這從高溫油鍋浮起的金黃?

  「我偶爾也會想念生魚片或是花見糰子,所謂的『武士魂』可能還在我體內吧。」姆指跟食指摩擦著,他搓掉了黏在手上的鹽粒。接著拿出他國家發揚光大的文化開了玩笑,雙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在空中屈了屈,以強調他話中的重點。

  「啊?我的意思不是真的有個穿盔甲的傢伙在我體內……你信那種事?」什麼靈魂啊、精神啊,那些對他來說都是無稽之談,就算真的存在,他也沒打算抱著多敬畏的心態去看那些東西。

  碳酸飲料因大氣壓力從吸管被推進了他的嘴巴(這聽起來很科學),口中的刺痛跟沁涼來自二氧化碳(這也很科學),他扭曲的表情是因為食道的刺激,而這刺激感往往令他欲罷不能--受虐入門款。

  「怪力亂神的事比這杯可樂還無話可說。」杯子發出了被吸乾的吶喊,近半杯的冰塊被他搖得發出玩具箱裡頭塑膠積木的聲音。氣泡還在他口腔裡迸裂,像是一攤的地雷被引爆了第一顆,一路炸到了他的胃袋。

  他還是不想相信對方從極光獲得了能直接接觸鬼魂的能力,那聽起來很沒用,更別提把靈魂裝在物品裡頭,就沒靈魂是要裝什麼?

  「反正我……」桌面的綿羊玩偶開口打斷了他,「喂,人在說話的時候羊……欸?」

  他手中的薯條因為詫異而掉到了餐盤上。



2.公園

  多數人不會預設自己在公園吃著捲餅,心血來潮撕下一小塊餅皮扔給鳥兒的時候,會衝出一頭近三公尺高的……姑且把他當蟲子。

  「你很適合去拍特攝片的反派--長得夠嚇人。」為了避免餡料從兩側溢出,他張大嘴咬了口捲餅。包在墨西哥薄餅裡頭的是切碎的牛肉、生菜、洋蔥、玉米、莎莎醬……內餡豐富,彼此的比例配合得剛好,味道嘗起來就是令人舒服。

  他專注在如抽象畫的捲餅切面上,免得自己跟坐在隔壁的詭異生物對上眼(如果那紅色的東西是眼睛的話)。並不是害怕轉過臉就被那血盆大口啃去大半,也不是擔心被植入什麼外星病毒,而是現代科技冷漠下多數人類的通病--跟自己不同圈子(種族)的人總是不知道該聊些什麼。

  「無意冒犯,如果你聽得懂的話--有人說過你很難聊嗎?」他終於面向了那頭生物,很幸運地他戴著墨鏡,所以不用遵循「講話得看著對方眼睛」這種禮節(實際上他也沒在照著規矩走),否則他現在的眼神就像在非禮性感女子般,不停遊走。

  他不是個多熱愛生物的人,也沒什麼能跟生物心靈相通的能力--他敢說那能力一定很有趣--或許他們該聊聊彼此的覓食習慣跟繁殖行為?他腦中的生物大概只懂得這兩件事,而比起交配,聊食物似乎還是比較舒服。

  「我想你會喜歡吃這東西……呃,大概啦,除非你對捲餅會過敏。」他想草草結束這尷尬的場面,於是把手中咬沒幾口的捲餅塞給了大塊頭。他鮮少讓渡手中的食物,剛才撕下的餅皮已經是平均最大限度,這不是源自於吝嗇,他只是喜歡東西屬於自己的那種感覺。

  「噢,如果你喜歡吃,這家店在那個街口。」離開公園長椅幾步後,他回過頭,替那東西指了個方向。

   「但我建議你找人幫你買,餐廳對蟲子一向很不友善。」



3.海邊

  海風,自然的鹽味夾雜點腥,但終究來自自然,再怎麼樣都比車子廢氣好多了。

  「那種事情我不是第一次幹了。」他跟女孩一同坐在那根被沖上岸的漂流木上,夾在兩指上的菸是她給的。他挺訝異女孩會帶著菸,但仔細想想,他對於她會帶著兩把開山刀反而沒什麼異議。

  他們沒用枯樹枝升個取暖的營火,因為只是稍作休息,頂多待個半小時而已,這時間夠他們聽點排行榜上的暢銷曲(車上的音響還放著音樂),以及讓他講點自己的事。兩人手中的火光閃著,比海浪打上岸的頻率快上許多,他吐了團白煙,墨鏡下的眼微瞇起一些。

  「關於我,有一些秘密是妳聽到會『哦--』地發出驚嘆。」彈了彈手中的菸,那燃燒殆盡的菸灰被他彈進白沙之中。又是一陣風,亂了兩人的吞雲吐霧,飄渺紊亂的白色掩蓋了數小時前的瘋狂。

  「像是我還蠻會讀書的。」跟預期反應一樣,女孩瞪大了眼,豎起了頭上那對長耳,發出了驚訝聲,隨即是咧嘴的大笑,把他的話當作玩笑。他不常提及自己的過去,但拿來當茶餘飯後的閒談還不賴,或是剛炸了一座商城,然後躲過警察的追逐,坐在海邊抽菸的時候,也可以聊聊。

  他起了身,把那燒到剩三分之一的菸蒂扔進了小沙坑,狠狠地用腳尖踩上,左右扭轉,抹滅掉最後一熄紅焰,剛剛的話題也斷在這一踏。

  「走吧,被風吹得頭疼了。」他邁步往車子方向走去,未熄火的車子還放著抒情藍調。他冷得把雙手插進了口袋,抖了抖肩,回到駕駛座。女孩重複了他的滅菸動作,跟著他回到了車上。

  「改天有比較多的時間可以聊深一點,現在妳只要相信我真的很會唸書就好。」看樣子他還挺在意被嘲笑的。



4.咖啡廳

  杯子裡頭的綠色糊狀物是他決定要稍微遠離一下西方文化,新上市的抹茶奶昔正巧滿足了他的需求。過甜,但身在異鄉,他收起了自己挑剔的味蕾。

  「我知道我給人的感覺總是有些輕浮。」他說了句眾所皆知的事實,正因為這跟地球是圓的一樣,明顯的真理,因此從他口中說出來反而有些不對勁。

  「但對妳--小辣椒,妳要知道那是種特別的情愫。」儘管坐著,他仍舊不減那浮誇的動作。先是抵著眉的指尖,接著順勢地撥上了他的頭髮,然後微微張開雙臂,皺起眉給了對方一個看似受委曲的微笑。他在做這些動作時已經不用思考了,純然是種反射。

  「不不不,這句話可只有妳聽過呢,第一次相遇我就感覺到了。」他大喝了一口奶昔以降溫自己運作中的嘴,同時也觸發了冰淇淋頭痛,好讓自己清醒些,他可不希望現在的台詞會出什麼差錯。

  擺在桌上的手機抓到了他話間的空隙,快攻響起了鈴聲,上頭的號碼沒被編在通訊錄裡頭,「噢,不好意思。」做出了抱歉的手勢,他拿起行動裝置,接起了那通破壞他計畫的電話。

  「呃……潔西卡?茱蒂?哎--我記得是J開頭的……好啦,我現在在忙,總之就這樣,掰。」他強制阻擋了這個意外的插曲,不論他處理得好不好,他都盡力了--意外總是令人手足無措。

  他把手機轉成飛航模式,收進了口袋,接著呆愣地看著眼前挑眉的女子約莫十來秒,直到女子閉起眼喝了口手中的咖啡,他的腦袋才重新擠出一點詞彙讓他的嘴有東西講。

  「好吧,那句話可能有兩個……好啦,不超過五個聽過,真的。」



5.酒吧

  身旁的男人比起他,更適合待在這流淌著爵士樂的昏暗酒吧。外觀上,兩人肯定是天差地遠,男人是貼著警示的毒藥,他是包著糖衣的炸藥;實際上……誰知道?以貌取人可不是個禮貌的舉動。

  「你看起來不像是個好傢伙。」但他一向就不在意禮節。他一口喝光僅剩半杯的金色,在杯底貼回桌面前,他扣著杯子的手伸出了食指,提醒著對方:對,我在說你。普通的陳述句,不帶任何褒貶,正因為沒有評價,他認為自然沒有禮不禮貌的問題。

  瓶頸傾斜,調酒師在他指頭的指揮下替他添了點酒精。冰塊被湧入的浪沖壞了完美平衡,撞擊的聲響是他下一次開口的提示音。仰起的頸清楚看到他的喉結上上下下,一口口的波本威士忌滑進了他的消化道,這時來個割喉殺人魔,也難保從他頸子噴出的是紅色與金色--像是抽獎。

  「我敢說你的袋子裡裝的肯定不是樂器。」他看向椅子旁那高過桌面的吉他袋。如果說會樂器能吸引女孩注意,他肯定會花點心思在上頭,但他有預感自己跟男人一樣,最後會把那袋子拿來塞點其他東西……毒品?炸彈?拿來裝鈔票也挺不錯的。

  「噢,不用給我看,我對男人拉下拉鍊沒什麼興趣。」儘管男人沒有要為他揭曉答案的意思,他還是保險起見。杯子回到桌面,他阻止了調酒師將酒瓶靠近他杯子的動作,就用一個垂直桌面豎起的手掌表示。

  「談談你的價碼吧。」他轉過身,面向男人,手肘撐在桌面,架著自己畫上張狂笑容的腦袋。

  「殺一個不死的傢伙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