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手帕

箭毒蛙與火龍

  他是該起床了。


  旅館一樓的喧鬧說明了現在的時間早已是下午,畢業後愈發嚴重的症狀使他的睡眠時間拉長了不少,失溫的身體讓他願意離開被窩的意願少了大半,體內入不敷出的能量遲早會讓他身體崩壞。

  他捂著自己因倦意而打呵欠的嘴,眼尾的淚珠順著鱗滑至了臉頰,接著被他以手背抹去。意識不清讓他連下樓梯都有點困難,緊握著扶手,他花上了好幾分鐘才終於從樓上下來。熱鬧的氣氛絲毫不影響到他的精神,纏身的症狀讓他難以再亢奮起來。

  剛下過雨,午後潮濕的空氣令他的鼻腔有點難受,但這不能阻止他離開床舖--應該說,他得加快進度了。


  沒有目標的尋找是最累人的,他試著抓住任何一絲看起來跟他的煩惱有關的線索,但往往是撲空。失敗令人挫折,即便他是這片大陸上最被允許自傲的龍族,如今他也只能靠著棉被替自己失溫的身體回暖。

  他的體力早不如前,走了一個下午的路,他的腳似乎已經不屬於他了,心中的失落如巨獸吞噬掉他對疼痛的感受。拖著能量快耗盡的肉體,他往自己暫居的旅館前進。

  夜風涼得剛好,但對他來說卻如無數細小的冰錐,從毛細孔及龍鱗間刺入肌肉、深達骨頭,輕輕撫過的涼爽氣流好似蘊含冰魔法的猛獸朝他的臉狠狠地抓過。他拉緊了披肩,試圖將僅有的一點熱能擁在自己懷裡,免得自己在街上失去意識。


  疲倦扼殺了他的方向感,沒了燈的街看不到盡頭,也分不出方位。無助感如死亡的鴉群朝他的腦袋襲來,逼近崩潰邊緣的他突然被午後那股令人難耐的濕黏氣息給拉了回來。地板早已沒有積水,水氣也跟著太陽落下而蒸發了不少,因此這氣息顯得突兀。

  他轉了轉頸,接著視線停在一位半躺在樹臂上,肩以上倚著樹幹的少年。少年手中的蘋果在黑暗中仍能看出是火龍驕傲的紅色,張開的嘴依序地將唇貼上果皮、扣上牙齒,接著咬下一塊多汁的果肉,然後有節奏地嚼著。

  而更令他在意的是,少年的衣著如貴族的服裝。在接近深夜的時間點,一個貴族小孩在路邊的樹上吃著水果,怎麼說都很詭異。而在他還沒進行下一步動作時,少年也注意到他了。

  那閃著光看著他的是非人的瞳孔,停下咀嚼的嘴在和他對視幾秒後,又緩慢地如剛發動的機器開始運作。少年吞下了口中的果肉碎末,「我沒東西給你。」平淡、沒感情的一句話,但沒比夜風還令他畏寒。

  「不……我只是在想,這麼晚了你一個小孩在這好像有點危險。」他皺起眉頭,露出微笑,試著證明自己不是要乞討的遊民--儘管他現在看起來很憔悴。

  少年解決掉了自己手中的果子,將置在枝幹上腿放了下來,放在雙腿上的手肘讓前臂自然地垂在雙腿間,姿勢改成面對著他的坐姿,「用不著你擔心。」少年眨了眨有著怪異瞳孔的眼,歪著頭說道。沒有太多情緒的表情讓他感到背脊發涼(還是略輸給晚風),他似乎是在和一個人偶說話,只是他還沒找到牽著人偶的線。

  「啊,那就好。」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好意被他人直接拒絕時總會有這樣的尷尬場面,「那我……」正當他打算跟陌生少年道別時,那童音打斷了他。

  「倒是你……」少年輕鬆一躍,從接近一層樓高的樹上跳了下來,緩衝的蹲姿跟貼著地的十指讓少年看起來像隻兩生類。少年站起身子,往前走了幾步,同時伸出了舌頭舔去嘴巴周圍的果汁,「看起來挺不健康的。」少年收回舌頭,抬起頭望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他,並說著。

  他的注意力在少年的第二句話出來前,一直都停在那過長的粉嫩舌頭上,儘管虛弱,但他還是將腦力花在想像這麼長的舌頭能做些什麼事情上。「啊、我是還蠻不健康的。」幾秒後他回神,並低頭看著仰視自己的男孩,再次用了不好意思的語氣。 看樣子他的病情從外表顯而易見呢。

  男孩的十字瞳孔如槍枝的準心,在他身上遊走時令他感到挺不安的,但他還是注意到了男孩的視線在經到他龍耳時停了稍長的時間。

  「往那走。」少年將手指向他的身後,「如果你是要回那間旅館的話。」少年看出了他來自其他地方,但他沒過問為什麼,能得知回到休息處所的方向他已經滿足了。

  「謝謝你!」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說出了看似有活力的道謝(雖然還是有氣無力的),並轉身往少年手指的方向邁步。

  「提醒你。」少年的聲音使他佇足並回頭,「他們的蘋果派不好吃。」但下一則訊息似乎沒有他想得那麼重要。

  距離遠了,而他也沒力氣了,他僅僅用點頭表達他的感激,並繼續朝旅館走去。

  少年在看著粉色身影被黑暗吞沒後,雙手枕在腦後,往更沒光源的郊區走去。


  「對了,我今天遇到了一條火龍。」少年一手放在男人的胸膛上,從環著他的臂膀中探頭和男人分享幾小時前發生的事。

  「哦?」男人語尾提高的音調表達了他要少年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但他其實並不好奇),並勉強地用被男孩箝制住的手替他另一隻手上抓著的書翻頁。

  男孩翻過身,壓制住男人的兩隻手,迫使他從書頁的知識中抽身。

  「我要說故事時,看著我。」男孩用強硬的口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