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手帕

船錨

  這是我來到西雅圖的第六個月,身為一位作家比起吃不飽,更該擔心的是沒靈感--有靈感就不會餓肚子了。

  不論靈感或是飽足感,所有的一切將在這裡畫下句點。


  我的編輯是個年近三十的女人(但她仍死稱自己只有二十出頭),工作上是個大家都害怕合作的夥伴,但也是她可怕的催稿能力讓作家們總能如期交稿,不得不說,我有些靈感還真的是被她逼出來的。

  距離死線還有一個月,而我還要生出兩萬字,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了,自從發生了一些事之後……靈感枯竭對我來說也算是家常便飯,而我總是靠著編輯順利脫身,這次大概也是吧,被綁在家裡,連吃飯上廁所都被監控,然後在截稿日前一天才能停下打字的手。

  「去度個假吧,你的稿子我會處理的。」被編輯約出來在咖啡廳時,原以為要被大罵兩小時,但她卻遞了個牛皮紙袋,「一張去西雅圖的單程機票,住的地方也幫你找好了,還有大約三個月的花費。」接過紙袋,在打開前她就把內容物說完了,真不懂驚喜啊,這女人。不過那紙袋的重量感覺可不只這些東西。

  我將紙袋放到一旁的座位,視線沒有從那女人身上挪開,可能我真的被嚇愣了,「真的沒問題嗎?就這樣把我丟出國?」我心中殘存的責任感迫使我這麼問,「妳要怎麼處理稿子?」總不能由她代寫吧?並不是懷疑她的文筆,而是我不允許這樣的組合物在作者上掛著我的名字。

  「過去的努力成果就是用在這種時候的。」她點了根菸,但在猛然想起這是室內後她連忙地將剛燃起的火光熄滅,看得出來她的急躁--她總在碰上棘手問題時會點根菸來醒腦。「看在之前的成績,上面會稍微通融我們的。」雖然我覺得出國度假是有點太超過,但不知怎的,這女人說出來的話就是那麼地令人放心。

  我喝完了那一小杯黑咖啡,那是整間店我唯一點得起的東西,旁邊完好如初的提拉米蘇則是編輯請的,雖然挺餓的,但臉皮薄的我可不敢動它。「你不吃也是浪費,我不喜歡甜的。」她一開口,我馬上拿起了不環保之塑膠叉,就像聽到開動的寵物狗一樣……沒辦法,我身上的錢連讓我每天三餐吃片吐司都很困難。

  「那、咕嗯,什麼時候的飛機?」我也沒特別喜歡這種甜品,它們總是會有卡喉嚨的感覺。在吞下那塊提拉米蘇後我問道。「明天早上六點,你等等回去就稍微準備一下吧,大概四點半會去載你。」所有的一切這女人都安排好了。

  「等等?明天六點?也太急了吧?」我皺著眉看向那一直望著窗外的女人,秀麗的紅髮、右眼角的淚痣、耳垂上的銀色綴飾、黑色的V領毛衣……可惜沒給我任何靈感,不過這畫面大概是能吸引多數人目光的一幕吧,雖然我跟這傢伙感情算是普普,但不得替她說,她真的長得還算不錯。

  「反正你也沒什麼東西好整理吧?」但她講話真的是很一針見血,很好想像為什麼她到現在還是單身。「哈哈,也是,不過妳得叫我起床。」既然要度假了,今天我可不想再去碰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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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我拖著一個一點都不像要過上幾個月的小行李箱上車,衣櫥裡最厚的那件褐色大衣我則是直接穿在身上。「真的沒問題吧?」在機場的路上我又問了一次。「沒事,好好度假吧。」她一向不說些多餘的話,但我現在卻想聽她講些什麼來掩蓋我的不安,包括為什麼要讓我出國。

  「有些事不去處理,只是擱在那,就跟船錨一樣,拖慢你前進,甚至害你佇足不前……」她這麼說著,接著又講了些什麼我就沒聽到了,她透露出擔心的眼神抓住了我的注意力。

  「記得把船錨收回來啊,船長。」我下車後,她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曾經寫過一部以航海為主題的小說,睿智的老船長、勇敢的水手、險惡的大海……而她在車上說的那句話,是船長的台詞。我忘了是哪個橋段,畢竟這些作品只是我用來圖一口飯吃的工具,我甚至是在坐上飛機後,才想起這是出自我作品中的一段話。